打工仔zhou哥
分 类 原创散文
作者 林东
我和zhou哥邂逅是在杭州回柳州的火车上。
退休没多久就遇上新冠病毒疫情,全国封控三年,窝在家里,哪也不能去,哪也不敢去!好不容易熬到2022年底解封了,2023年春节总算能过一个宽松的年了。久静思动,过了年就打算出去走走,先到上海玩了几天,然后就到杭州周边游玩,绍兴鲁迅故里、杭州西湖、水乡乌镇、西塘古镇等转了一圈,2月18号乘火车回柳州。上了车找到我的下铺位,就见对面下铺坐着一个壮汉,剃着个光头,铮亮的头皮泛着青光,约1.78米的大块头,四十多岁年纪,给人一种彪悍的形象。我顺手把双肩包放在两铺之间的小茶几下面,光头突然说到:“不要放那,走路容易踩脏了,我帮你放到行李架上吧。”说着就提起我的包放到行李架上。我道声谢谢,随口问他到哪下车,他说在柳州下。我说巧了,我也到柳州。又问他柳州哪里?他说柳城县某镇某村。“哎呦,我们是老乡咧,我是柳城某某镇某某村的,你们那是讲壮话的吧?”他说是的,我便用壮话说“我们那也是讲壮的。”这就算认识了,算起来我们村和他们村相隔并不远,估计不到15公里。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姓名,只是从他打电话和闲聊中听他说到人家都叫他zhou哥。于是猜他姓“周zhou”或者“邹zou”?又疑他不是姓周或邹,而是名字里有“舟、州”字,总之当时没问他,也没有留电话号码,现在是无法确定了,就用汉语拼音“zhou”代替,称他zhou哥吧。
从杭州到柳州要十几个小时,正好有个伴说说话打发无聊的时间,于是我们用壮话聊起来。先是我问他是不是在杭州做生意?他说是打工的,在一个县级市的一家私人工厂当车工,老板要赶一批工件,过完元宵就来了,做了十几天把活赶出来,就接到家里电话说母亲病了,让他赶紧回去。
话匣子一打开他就停不下来了,全程几乎都是他在讲,我只当一个忠实的听众,偶尔插几句话转换一下话题。他说在这边打工有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是当车工,从刚进厂当学徒干起,到能独立操作,再到现在领工;从操作普通车床到熟练掌握数控车床,自己的技术提高了,收入也增加了。他老婆也是车工,夫妻俩月收入近两万元。他们做的都是几件工资,领到活了自己掌握时间,为了多挣点,加班是常态,有一个月厂里活多,他夫妻俩那个月挣了五万块,说到这里他一脸的满足感。
他引以为自豪的是自费去学数控车床的事。凭他多年干车工的经历,悟出未来车床必定是数控车床的天下。于是他狠下心暂时放弃打工,自费到外地学习数控车床的操作技术,学成归来没几年,厂里果然新进了几台数控车床,还特意从专业学校招了几个学生,因zhou哥学过,很快就掌握了数控车床的操作技术,而且比那些专业学校毕业的年轻人掌握得还快还好,让老板对他刮目相看,他也因此保住了饭碗。老板很看重他,每当厂里接到没做过的工艺复杂的活,都由他先试工,定出工价,他也没让老板失望,每次都很好的完成任务。
火车向西南方向行驶,沿途风景在车窗外飞驰而过,zhou哥的话题也转到了对儿女的教育上。他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在杭州读大学,毕业了在杭州工作,今年三月份就要结婚了;儿子在广西读大专二年级。zhou哥当年坚持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让他们在当地读书,孩子小的时候奶奶过来帮带过几年,上学后就是他们夫妻自己带了,即打工又要照顾孩子,个中艰辛没经历过真的难以体会。到了孩子上学时,zhou哥搬出厂里的免费宿舍,花5千元/月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只为孩子上学方便,宁愿自己上班远一些,好在孩子争气,都考上大学。回头看村里同辈的小孩,大都是留守儿童,初中毕业回到村里,又不愿干农活,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流连网吧就是泡歌厅,再大点就出来打工,重复着父辈的道路。
我很佩服zhou哥当年的这个有远见的决定,如果把孩子留在家里让爷爷奶奶带,虽然温饱没问题,但这些留守儿童的教育总归是个大问题。
聊到女儿的婚事,zhou哥感慨颇多。女儿对象是杭州当地人,家庭条件比他们好很多,谈婚论嫁时亲家要给他一笔彩礼钱,有十几万吧,让他们置办嫁妆,这也是当地的婚嫁风俗。zhou哥坦诚的对亲家说,他不收彩礼,由男方自行处置,只要两个孩子在一起幸福就好了,至于女儿出嫁,作为父母会根据自己的能力送上红包,代表一份祝福吧。他说自己就是想做个实诚人,不在乎那些虚假的面子。对方父母对他的意见也表示充分理解和支持。
一路上zhou哥打了几次电话,都是问对方能不能回家,哪天到家。完了他解释说,父亲去年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了,按照当地壮族的风俗,次年的农历二月初一要去坟头祭拜,比较隆重,很多亲友都会来,他们家要接待,不能马虎,他这次回家就是为父亲做初一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自父亲去世母亲更是受到刺激,整天魂不守舍,常常忘事,已经有老年痴呆的先兆了,让她一个人在家很不放心,所以这次回来办完父亲的事就带母亲去杭州和他们一起生活。去年父亲生病他没能在家照顾,感到很愧疚,现在母亲这样子他再不敢让她一个人在家。
本来zhou哥计划年后办完父亲的事才去上班的,但老板说有一批活很急,要赶着交货,最重要的是有一部分工件工艺较复杂,让别人做老板不放心,非要他去才行。这样zhou哥只身自费坐飞机过来,帮老板把那批复杂工件做完,干完活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zhou哥说老板看得起他,他也要对得起老板。我一算今天18号,明天回到家,后天准备一天,大后天就是初一了,时间是够紧的。
在闲聊中知道zhou哥当过两年武警兵,在部队时为训练方便,他总爱剃光头,退伍回来也一直顶着个光头。刚退伍回到村里曾经竞选过村干部,但没有当选,这才外出打工,后来他父亲又几次叫他回去竞选村干,他都拒绝了,觉得还是在外打工自在些。
天渐渐黑了,zhou哥买了一份火车上的盒饭吃,他还想喝酒,送餐的列车员说没有酒。zhou哥自嘲说平时就爱喝点小酒,年轻时喝啤酒,体重最重时有200斤,现在近50岁的人了,不敢再喝啤酒,目前他的目标是控制体重在180斤以下。zhou哥吃过饭稍坐一会就洗漱睡下了,没多久对面床上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我却难以入睡,回想这一天和zhou哥的闲聊,不禁感慨不已,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中年男人的形象印在我的脑海里,为扛起家庭重担所经历的艰辛以及所获得的满足、幸福感,都在他的言语中表露出来,这也是无数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一生的缩影。兴许面对生活、工作的压力,他需要宣泄出来,但在家里也无从说起,而在这火车上,面对一个过客、老乡,说着家乡话,他毫无禁忌的一吐为快,说完听完就过去了,今晚睡一觉,明早到了目的地,下车各奔东西,以后恐怕再无交集,对他也没有影响,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生活在这个充满变革的大时代,聪明、勤劳的zhou哥是幸运的。祝福他!
.. 2023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