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今年我去修水库


       晚上生产队开会,我们家是大姐去参加的,开完会回来,大姐说,又要去修水库了,这次还是去莲花水库,我们家去一个,过几天就要出发。这是1973年初冬的事。

       当年国家大力兴修水利,每年到农闲时都要生产队派人参加修水库,大多是派青年去,一般是两个月一轮换,我大姐、二姐都去过,而且去了好几次了。我也想出去历练一下,于是抢着说“今年我去修水库吧。”当时我刚初中毕业回来参加生产队劳动,因不太会干农活,常常被队里的老贫农叼杠(批评),还不敢吱声,村里都是一个姓,不是二大爷就是八大姑,虽然不爽,也只有乖乖的听着,说实话我已经忍很久了,这次有机会出去我可不想错过。第二天出工一打听,这一拨去修水库的都是和我一样的小年轻和几个插青。出发那天,大家挑着简单的行李:一对撮箕,一边是一个小木箱,里面放几件换洗衣服,一边是一床棉被、一把锄头。母亲虽然有点不忍心,但也无可奈何,她找个瓶子灌了一瓶香油放到箱子里,说工地上煮的菜油水少,让我在吃饭时浇一小勺好下饭。

       莲花水库位于柳城县北部,和融安县交界,是我们县最大的一座水库,已开始建设一两年了。库址距离我们村走小路有四、五十里路,中间穿过一个凉水山林场。十五、六岁,正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哥几个一路走走歇歇,初出远门的新鲜劲还没过就到了。

       工地上茅草搭的工棚是原先就有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前一拨来的干一段时间回去,后来的在空位住下继续接着干。当年不叫民工,叫民兵,每个大队编为一个连,设连长、指导员、统计员各一名,这三个是脱产的管理人员。连长是个退伍军人,姓邓;指导员是女的,柳州市来的知青,姓关,个子不高,脸圆圆的,很文静的样子。

       那个年代机械设备很少,几百米长,几十米高的水库大坝都是靠人力挑土筑成,唯一的机械就是一台履带拖拉机,充当碾压的工作。(工地上还有一台设备是柴油发电机。)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挑土方填筑水库大坝,挑一立方土算一个工,折成重量是3700斤。我们去的时候大坝已筑有十几二十米高,坝上面立有许多标语牌,什么“农业学大寨”,“大干快上,多快好省……”等等,稀稀拉拉插着一些彩旗,大喇叭里整天播放着形势大好的消息。听喇叭里说县革委会组织六千民兵大战莲花水库如何如何……,这些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的任务就是挑土方。几千人在工地上挑着担步履匆匆,如走马灯般上坝下坝,远远望过去,犹如千军万马攻城拔寨,那场面颇为壮观。

       挑土方都是各自为战,自己挖自己装再挑到大坝上,指挥部安排人在坝上计量发牌,重量是估做的,有80、100、120、140斤……等等,发牌员根据挑来的土多少估个数,然后给一张相应的纸牌,我们把牌收好,回去交给统计员记工分。如觉得发牌员估的重量少了,可以当场过秤,确实少了就给补上。我个子瘦小,刚开始能每担挑120斤,几天过后就不行了,改挑100斤,随着大坝逐渐升高,挑土上坝越来越艰难,后面大多只挑80斤了,要完成每天3700斤的工作量只有多跑几次。但不管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有觉悟到如何与命运抗争的思想高度,也没有成熟到思考、规划未来人生道路该怎么走,只是跟着干活就行了。

       工地上稍轻松点的活就是平土了,把土挑来倒下,要按一定厚度把土平整,以便拖拉机碾压,平土的工作也是轮流换,基本上都是女的,可能是为了照顾女同志每个月都有几天特殊的日子吧。

       到了冬天洗澡是个麻烦事,没有热水,想洗热水澡,要自己去割草回来烧水(女同志都这样,食堂的柴草是不给个人用的),男的大多是咬牙洗冷水了,好在是天天洗冷水,循序渐进,也能适应。记得一次天阴冷阴冷的,下午收工后,几个同伴一起去小河沟里洗澡,其实全身泡在水里水里的时候并不觉得冷,冷的是刚从水里出来被小风一吹,那一阵才冷得直打哆嗦。没想到正泡得舒服时,老天下起小雨来,那雨里还纷纷扬扬地夹着一片片雪花,哥几个赶紧哆哆嗦嗦爬起来,窸窸窣窣穿上衣服跑回工棚,竟然没有一个感冒的。

       工地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着,简单、枯燥,除了打打扑克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但也有欢快的时候,我们大队有个姓刘的知青,很爱唱歌,唱得也不错,挑土方累了工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就起哄让他唱歌,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往大坝上一站,放声唱起来。唱的都是当年流行的革命歌曲,如《北京颂歌》、《我为伟大祖国站岗》等,当真是歌声嘹亮,声情并茂。每当这个时候,工地上就响起一片欢笑声和掌声,“再来一首”的呼声此起彼落,置身此情此景,一身的疲惫也消除了。歌当然可以再唱一首,但听完歌大家也还是要继续挑土方,不过这个刘知青确实是给大家带来不少欢乐。

       依稀记得有个哲人说过:人在生活当中要寻得快乐,尚可以活下去,否则不如去死。我们的生活乐趣在哪里呢?一天我们几个同伴决定去水库水源地探险,水库的水是从一个山洞里流出来的,这个山洞又通往哪里没人知道,听当地人说,曾经有好事者带着二十个火把进洞,火把烧完了也没走到头,我们也想进洞里探个究竟。下午六、七个同伴带了一个只有两节旧电池的手电筒出发了,刚出工棚,我们队一个姓李的女知青听说我们去探山洞,也跟着去。一行人沿着水库往水源地方向走约一公里就到了,山洞距离地面有十来米,一股水流如白练般从山洞口喷出,跌落到地面的岩石上,发出阵阵轰鸣声,洞口附近笼罩着一层水雾。         我们从侧面爬上洞口,洞口宽约5米,高约3米,水流出来在洞口处形成一汪水坑,清澈见底,冷咧彻骨,水坑不大,3~4米见方,也不深,我们挽起裤脚踏过水坑。水从右边的一个岔洞口涌出,我们往左边没有水的岔洞走进去,洞里一片漆黑,空间很高,地面光溜溜的没有浮土泥沙,显然是经常被水流冲刷过的。走了约半小时,一道石坎挡住了,前面是个深潭,一同伴抠下一小块石子丢下去,好一会才“轰”的发出一声闷响,山洞里传来一阵阵嗡嗡的回音,大家面面相觑,再不敢往前踏出半步。拿手电筒的同伴说,电池快没电了,还是出去吧。想到如果电池真没电了,洞里漆里麻黑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大家都紧张起来,于是鱼贯而出,到了洞口才长出一口气。过洞口水坑时,一同伴说,好像水涨了!大家吓一跳,依稀记得进来时水刚过膝盖,现在到大腿根,好像是涨了,我看那位女插青,一脸的淡定,不由得佩服她的沉着冷静。出了洞口稍作歇息,按原路返回。后来我们又去探了附近山上的几个山洞、天坑,都不大,纯属好玩,找乐子,打发闲余时间。

       这次修水库轮换回来后,以后的一年多里我又去了几次,大坝已建好,后面去做的是在大坝迎水面铺石头、抢险、砌筑水渠等。

       那个年代不管苦也罢累也罢,我们也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走过来了。网上有资料说从1949–1979年,全国建成大中小型水库85400多座,库容量4200亿立方,至今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我们的莲花水库肯定也是这85400座里面的一个,这样回头一看,那个年代也一样闪耀着熠熠光辉,一样的伟大!我经历的那段人生似乎也有了意义!

                                          2023.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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