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10-19 22:37 编辑

                            农民书法家
         梁二胡获奖了,前几天这消息就在那塞村里传开了。原先林大宝并不太相信,现在终于证实了:梁二胡确实获奖了,获的是本县“那文化”杯书法比赛二等奖,奖金一千五百元。
      
      “哼,这只狗仔,要不是我当初领你入门,你能有今天?”林大宝一边折叠宣纸,一边心里嘀咕着,“想我林大宝大半生贫困,书也少读了些,可是在这方圆五里之内几个村好歹也算半个名人。不就是个全县二等奖吗?神气什么啊你。”
      话说这位林大宝“老先生”,今年刚满六十岁。他会扎竹篾灯笼、会编花篮、会吹笛子拉二胡,还会雕印章、写毛笔字,总之,会做很多精细的活儿,所以长久以来受很多人亲睐,拥有很多铁杆粉丝。其中,有个粉丝从小就很佩服他,经常有事没事就到他家来玩,起初林大宝并不十分在意,久而久之就看出一些端倪来。原来这粉丝特别喜爱书法,每次他写对联时,粉丝总会准时来到他家里,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写完最后一个字,神精十分恭敬。见到粉丝如此钟情书法,林大宝好生感动,就不断地启发他,引导他练书法,还把历经多年悟出的“独门绝技”倾囊相授。
      多年以后,粉丝初中毕业,经过林大宝多年悉心调教后,已经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了。“古人都曾经说过了嘛,‘名师出高徒’嘛,我这‘徒’儿,实在是‘高’!”林大宝曾得意地向人炫耀过,他把粉丝称为“高徒”,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名师”了。这位“高徒”不是别人,就是刚刚荣获本县“那文化”杯书法比赛二等奖的梁二胡。然而,正是这位引以为傲的“高徒”,却成为他林大宝的“命中克星”。
      原来,梁二胡初中毕业后去市里打工好多年,据说打工期间,他还是象在村里一样坚持业余练书法,甚至还掏钱去市里的群众艺术馆上书法夜班,跟几个狗屁“书法家”学“书法”。后来,梁二胡结束了打工生涯,回到村里种田为生。到了年底,梁二胡无意之中为邻居写了一付春联,村里人见到他写的字很好看,就买了大红纸来给他帮写。梁二胡一律来者不拒,有求必应,而且是零收费,态度非常热情。就这样,梁二胡在村里开始有了名声,到了后来,他的口碑远远盖过了他的书法启蒙老师——素以“名师”自居的林大宝。从此,年底来找林大宝写春联的人少了好多,而梁二胡那边却是门庭若市,非常热闹。
      听到别人夸奖梁二胡写毛笔字漂亮,林大宝原先并不是很在意,直到几个月前的“选送门”事件,终于让林大宝感到自渐形秽、颜面扫地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本县官方为了庆祝县城解放N周年,届时要举办一系列大型文化娱乐活动,“那文化”杯书法比赛是其中一出很重要的“压轴戏”,那塞村的林大宝和梁二胡不约而同参加了这次比赛。按照赛事程序,各乡镇参赛作品先送到本乡镇文化站展览,由县里派人下来点评,择优选送到县里参加决赛。按照林大宝最初的想法,凭自己的高超水平,要在这次比赛里得个奖,真的是很容易的事,而象梁二胡这样的字,只能骗骗山旮旯里那种不见过世面的人,逃不过县里评委的法眼。梁二胡落选,就像他林大宝当选一样,是意料之中的,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事情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他林大宝落选了,而梁二胡的作品却被选送到县里……
      
      “大宝爷在家吗?”
      听到楼下有个声音在叫自己,林大宝走出卧室,同时本能回应一声:“在啊。”往下一看,原来是梁二胡的女儿丁玉,她站在下面的楼梯口向上仰望,说道:“我爸爸说了,要你过去一起吃晚饭。”
      “知道了。”林大宝一边下楼梯一边说,“哟,真是对不起了,汪依(林大宝的儿子)他二舅(此人常年在外面打工)从广州回来,叫我无论如何都要过去一趟。跟你爸爸说一声,我不能去你家吃晚饭了。”
      丁玉听了,“哦”了一声就出去了,林大宝听了就转身上楼梯回卧室里了。
      历经十载寒窗的勤学苦练,终于取得全县二等奖的好成绩,确实可喜可贺。为此,梁二胡叫村里几个友仔到家里来聚一聚,喝他个两三杯过把瘾,同时也邀请镇上和邻村几个书友,当然,他是不能忘记自己的书法启蒙老师——林大宝“老先生”的。等到晚餐的饭菜差不多弄好时,专程派女儿过去请“老先生”过来参加“庆功宴”。“高徒”获奖摆“庆功宴”,邀请“名师”赴宴,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林大宝不屑去,就随便编造个理由婉言拒绝。
      卧室里,林大宝继续信马由缰地奋笔疾书,一件有模有样,颇具“特色”的“书法作品”终于大功告成——这可不是一般的作品哦,这件作品是要寄到北京参加“中华复兴”杯全国书法比赛的,获奖者可是有资格去北京参加书法研讨会呢!
      “就你能获奖,哼!”放下毛笔,林大宝的嘴角掠过一丝别人无法觉察的冷笑,“你能得个县级的,我就不能得个市级的,不,市级的未免太小了,至少也要弄个自治区级的,当然啰,如果能……哼!”
      一个月以后,收到从北京寄来的获奖通知书,在通知书里看到自己得了个二等奖,林大宝甭提有多高兴了。每逢有人来串门,他总是不失时机地拿出获奖通知书给人家看,还忘不了加重语气说:“哪,刚从北京寄来的,下个月还能去北京参加研讨会呢。”当人家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份印刷精美,设计考究的获奖通知书时,林大宝总是神采奕奕,大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林大宝荣获“中华复兴”杯全国书法比赛二等奖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镇文化站许站长的耳朵里,许站长要带记者来采访。林大宝应允说,要等到去北京领奖和开研讨会结束回来后再来。但是,徐站长已经等不及了,不管他同不同意,带着县电视台和《岭南晨报》的记者就直奔家门。采访开始时林大宝自然是满面春风,乐不可支。然而,当他面对摄像机镜头时却犯难了,因为他没有领到获奖证书——前几天从北京寄来的是获奖通知书,而不是获奖证书。原本计划从北京回来后,再精心创作几件作品,装裱好后挂在厅堂的墙壁上,让村里人看个够,让全县的电视观众看看他这个“那塞村农民书法家的翰墨风采”,可是,还没有接到去北京的通知,徐站长他们就来了。
      让林大宝意料不到的是,许站长从车里拿出七八件裱好的作品(这些作品压根就不是他林大宝写的),又拿出羊角锤和钢钉在厅堂的墙上钉上钉子,接着挂上作品,最后递给他一本封面烫金的本子,上面写着“荣誉证书”四个汉字。在徐站长的精心导演下,林大宝两手棒着“荣誉证书”,摆出一付异常潇洒的高姿态,用颇具“广西特色,壮乡风味”的普通话面对着摄像机镜头,发表了一番“获奖感言”—— “荣誉证书”里面是空白的,“获奖感言”是许站长教的。
      第二天晚间,县电视台播出前一天的采访经过。同一天,市里的《岭南晨报》也在“壮乡新风”板块里报导了本市某县某镇那塞村农民林大宝刻苦钻研书法艺术几十年,最近“在‘中华复兴’杯全国书法比赛中荣获二等奖,成为该县建国以来第一位荣获国家级书法比赛奖项的农民”的新闻。看着自己手捧“荣誉证书”的电视镜头,看着经过《岭南晨报》记者大量“艺术加工”的报道,明知道某些地方言过其实,林大宝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要以此来气气梁二胡: 哼!“农民书法家”?你是县级的,我还是国家级的呢!
      又过了几天,邮递员来到村里给林大宝送来一封信——那封信是从北京寄来的。他迫不急待地拆开封口,满怀喜悦地看下去,没想到看了一半,脸色慢慢变了,最后就变得象猪肝色一样难看。信的内容大致如下:首先,恭喜您荣获“中华复兴”杯全国书法比赛二等奖。为了保障您的获奖权益,请您务必于某月某日之前将五百元寄到本赛事组委会财务处。如果您想在本次比赛中荣获一等奖,只要再加三百元,也就是说,只要您寄来八百元,我们可以把您的获奖等级提升到一等奖。如果您想来北京参加此次书法艺术研讨会,请再交三百元活动经费即可。逾期收不到汇款,本赛事组委会将视为自动弃权而撤消其获奖资格,以及来北京参加此次书法艺术研讨会的资格……
      
      通过电视、报纸的渲染,林大宝成了本乡镇著名的“农民书法家”。然而,人们对他几十年来刻苦钻研书法艺术的感人事迹和他的“艺术风格”根本就不感兴趣,人们更感兴趣的是:梁二胡得一个县级二等奖就得一千五百元奖金,他林大宝是国家级二等奖,奖金肯定比梁二胡多得多,是、两千,三千?还是五千,一万?还有,他林大宝什么时候去北京参加那个“书法艺术研讨会”什么的?每当有人当面问起这些问题,林大宝不是含糊其辞,就是答非所问,最后是长时间保持沉默。
      这一天,又听到梁二胡有作品参加市里“芒那节”杯书法比赛获奖的消息,还听说他今天早上已经去镇上搭班车去市里领奖了。看着讲述人满脸兴奋的神情,林大宝心里别扭极了,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讲述人还要继续讲述下去,他却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就一转身马上回到家里,拿出两封北京寄来的信和那份《岭南晨报》撕得粉碎,塞进灶膛里。
                                                                     2014 年5月29日 下午完稿

陆瑶瑛

2018-10-20 14:56:44

不屈不挠精神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