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11-4 23:47 编辑

                                      书(散文)
      1978年9月的一天,也就是我小学一年级开学后的那几天,父亲赶圩归来,带回几本连环画,一本是《邱少云》,另外两本是《三国故事》上、下册。
      还未上学,我就在父亲的教诲下,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字,后来又上了一年幼儿园,多识了好多字,然而,连环画里的字还是大部分看不懂。不过,这丝毫不能影响我的阅读兴趣,只要画册在手,就迫不及待地翻开,然后不知不觉沉溺其中——不带任何功利,没有别的动机,只是觉得好玩。
      在我小学生涯里,由于那个时代经济不发达,更兼家住农村,文化生活非常单调,除了听听收音机,看看少得可怜的几场电影以外,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什么文娱活动。在我就读的这个小学里,同学们课外活动,除了打球、跳绳、踢毽、玩过家家、捉迷藏之外,唯一带点“文化元素”的消遣是钻进图书室里看连环画。当时学校“馆藏”的连环画非常丰富,可谓题材多样、品种齐全。
      每次课外活动时间,图书室里总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在这种浓厚的氛围中,我看遍了由古典名著《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传统评书《杨家将》、《说岳全传》、《薛刚反唐》,以及根据外国文学著作《战争与和平》、《铁臂阿童木》等改编的连环画。
      和绝大部分同学不同的是,我除了看连环画以外,还多次走进老师的办公室,坐在老师的身边,和老师一起看报纸。至今我还记得清楚,当时看过的报纸有《参考消息》、《文汇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中国少年报》、《广西日报》等。
      星期日又偏逢圩日,和同伴上街,我最爱去的地方是新华书店和文化站,因为那里有我最心仪的东西。新华书店里有很多连环画,但是我没有钱买,心里痒痒的,实在忍不住了,就叫售货员拿来一本。翻开本子,先看画面,再看画面下的文字,尽管不完全看得懂,却看得相当入迷。直到售货员很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文化站的阅览室被分隔成内外两部分,内部分墙壁挨着书架,架上有很多连环画,还有小说、散文、评论等大部头和几种期刊,中间摆放着几行条凳,矮矮的,很粗糙的那种。不管大人小孩,只要交了几分钱,就可以进去坐着看,想看几本看几本,想看多久看多久。连环画的诱惑相当大,大部头和月刊更无需多言,然而,我口袋里一无所有,想进又进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过,外面还有很多报纸可以随便看,不但零收费,而且也有凳子坐。这样好的条件我岂能错过,于是毫不客气坐下,学着大人的斯文模样捧起报,津津有味地看个够。
      放假期间,再也不能在学校看连环画了,街天也不一定能去文化站看报纸,为了填补精神食粮(现在的时髦叫法是“充电”),我把哥哥姐姐的语文、历史、地理、政治等中学课本一古脑搬出来,一有时间就沉醉其间。课本看完看腻了,又搬出整套《毛泽东选集》细细品味,看完正文后还不觉得“够糇(土话:意思近似“满足”)”,又把文末的注解逐个看遍。到了后来,又看了《大刀记》、《万山红遍》、《第二次握手》等几部长篇小说,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时的情景和书里的人物形象还历历在目。
      就是这些俗称“小人书”、“公仔书”的,极不起眼的连环画,和那几份在今天看来极其普通的报纸,还有一大堆语文、历史、地理、政治等中学课本,却是哪个时代非常重要的精神食粮,却是我早年文学启蒙的最佳读物,从而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一生。
      中学毕业走上社会后,曾在南宁华西路废品收购站呆过一段时间,还在郊区一家农场做过水果装卸工,后来又进一家淀粉厂做季节工。当过砖厂工人,摆过地摊,卖过冥品,还曾当过摇着拨浪鼓走村窜寨的“破烂王”。十几年的颠沛流离,加上家庭环境、事业失意、情感纠葛的三重压力下,我心力憔悴,痛不欲生。情绪低落到极点之际,唯一能慰籍我的,不是至亲好友,也不是心理医生,而是这位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知己——书。

      “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伦理使人有修养,逻輯修辞使人善辩……”这是前人对读书的精辟见解,我深以为然。因此,我读书从来不局限在某个领域里,在自己感兴趣的前提下,不管时事动态、异域风情、本土掌故,还是诗词散曲、话本小说,当代散文,都尽量多读;不管是砖头厚的大部头,还是不足千字的“小豆腐”,只要有阅读心情,只要时间允许的,一律来者不拒。通常情况下,都是读完《古代办案百例》,又读欧美畅销书,看罢《天方夜谭》,又拿来《知音》、《青年文摘》、《女性天地》等消遣性时尚杂志细细品味。
      我生来命贱,大半生搓跎岁月,至今未曾做过一件令人瞩目的事,唯一能够自慰的是读了一大堆书——如果这也能够成为自慰理由的话。
      由于长年读了很多书,与人谈天论地总免不了引经据典。曾有双方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亦未分输赢,经我一番连珠妙语,最终双方皆大欢喜,颌首称然。还有一次,一个小青年因生活挫折而产生轻生念头,我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他从绝望中拉回来。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舌辩之才是从书上学来的——活学活用嘛。
      古人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约是说居住环境对人身心有多大的影响吧。是啊,“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我是个低收入的底层草根,对居住环境没条件那么讲究,有竹没竹无所谓,然而书却是万万不可缺少的。因此,我斗胆把这句话改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书”。试想,健康的躯体和丰盈的物质,若缺少书香熏陶,这样的人何异于禽兽?这不是“无肉使人瘦,无书使人俗”的绝佳注脚吗?
      寒冬之夜,独居斗室“秉灯夜读”,犹如和一位知己促膝谈心,什么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什么荣辱得失、是非成败,皆被抛诸脑后,只缘读书有启迪思想、净化心灵的功效。因此,读书虽不能直接获得经济效益,却也受益非浅——这可是用金钱买不到的财富哦,正所谓“贫者因书而富,富者因书而贵”嘛!当然,这是身居要职却不学无术者,和腰缠万贯却不喜欢读书的人无法理喻的。
      常读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改变气质,增加自信。有一次,某亲戚爱子大婚,在县城某酒家设宴款待,我和家人应邀赴宴。同行人中有位同堂二叔,曾在乌鲁木齐当过两年铁道兵,复员后走南闯北混出点名堂,可谓见多识广。那天,二叔西装革履,头抹“摩丝”,貌似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模样,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们赶赴县城,我却是脚穿拖鞋,一身平常打扮,跟在“大队人马”后面。到了酒家门口,趾高气昂的二叔本以为人家会对他另眼相待,想不到服务员只是例行公事做个鞠躬,再说声“欢迎光临”算是敷衍了事。更想不到的是,一见到我走近,神情立刻变得恭恭敬敬,很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席间,几个貌似精英阶层的同桌以为我是个“大货(方言: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断地向我大献殷勤,其态度之热情令人难以置信,素来自命不凡的二叔却被冷落一边。家人不解,我也是不知其所以然,直到最近我才恍然大悟:答案不外是气质之差异。
      这气质从何而来?无非是常读书,多读书,读好书罢了。
      二叔家境殷实,文化程度也比我高,早年就走南闯北打天下,见过大世面,我终年劳作仅能糊口,论学历连初中都差点未能毕业,活动半径很少超过十公里。然而,除了做生意赚钱,二叔最大的爱好就是,要么把大量时间和精力放在酒杯里,放在麻将桌上,要么以讲究的衣着炫耀自己的品味,逢人就吹嘘自己有多么能耐。和二叔相比,我则是低调生活平常穿着,业余时间多半是蜗居书斋,与书相伴,以笔墨为友,以笔耕为乐。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爱好,造成不同的生活理念,培养出不同的气质来。有了这气质,心里就有底气,浑身就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哪怕你不是高官显贵,不是世家子弟,不是高校毕业,不是社会精英,到哪儿都能得到他人敬重。
      
      书读多了,视野开阔了,看到别人写的书那么精彩,那么受欢迎,心里痒痒的。数年前,写了两篇习作,投给某报社,没想到竟被顺利采用,接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至今已有七八篇习作见报。按理来说,应该是值得欣慰的事,然而,看看村里和我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有的早年就金榜题名,大学毕业后或进入政府机关吃皇粮,或登上讲坛为人师表;有的投身商海赚足了银两,在城里买房置业,终于彻底“跳出农门”;有的凭着一身好手艺,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更有文化不多,智商不高,被讥笑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者,靠出卖一身蛮力换取酬劳,居然生活得不知比我滋润多少倍。因此,不断有人挖苦我,说什么书越读越傻,人越写越穷。还有人说我空有满腹文才却无一致用,真是个十足典型的书呆子。听了这些闲言碎语,除了自叹身无长技难发财,我只能抱怨祖坟风水不好,导致我今生穷困潦倒。
      牢骚归牢骚,抱怨归抱怨,劳作之余,我还是一如去既往地打开书本,沉醉在油墨清香里。偶有灵感来临,即喜不自胜铺开稿纸,随着思绪信马由缰奋笔挥毫。此刻,怨言没了,烦恼也没了,自谓有书香长年相伴,纵然一世清贫,却也无悔。
                                                                                           2013年9月9日23时2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