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llm20 于 2015-4-22 16:37 编辑
人活到一定年岁，就容易想过去的事，有人干脆就写起回忆录，以缅怀自己那光荣的往事。我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回忆的，只是近日几个同学相聚，谈起中学时代的一位老师，都说印象很深，从她那儿得到的教诲令人难忘。我于是就想着要为老师写点什么，也算是过去的事了。
老师姓李，“文革”时被列为“臭老九”而遭受批斗。“文革”末，我上高中，老师被“解放”，在我们班上教语文课。
乍一看，老师瘦瘦小小的，背也驼了，饱经沧桑的脸，刻满细纹；她烟抽得很厉害，不时的要咳嗽一下。老师就是这么个弱小的老太太。
上课的时候，老师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矍铄，目光犀利，声音响亮，似要把积累的教学经验，一泻而快。
靠边站那阵，老师遭受过很多屈辱，批斗、“带高帽”、罚跪，不时地还要被加以拳脚，老师都挺过来了，她又上课了。她没有什么怨恨，也无暇理会这些，唯一让她感到难过的，是那失去的时光，再也追不回来了，她着急的也正是这个。
其实，虽“文革”已接近尾声，被批斗的老师也逐步恢复了上课的权利，但大都还心有余悸，放不开胆子教学。加之教育体制仍旧，教材未变，高考未复，少有作业，不用考试，学生毕业后，该返乡的返乡，该插队的插队，前程渺茫，这么个状况，教师和学生，都也心知肚明。一些老师，无心上课，一节课时过半，正课即止，以故事或笑话段子替之，学生也乐于这样，不愿听那枯燥的课程，老师学生两轻松。李老师不是这样，这些年她失去的时间太多了，她说光阴似箭，不赶不行啊。她只能以认真教课来弥补往昔。一篇课文，她能够放到时代背景里，展开来讲，循循善诱，深入浅出，之后还要求背诵课文，最后还要提问学生，这样既能引起学生的兴趣，也给学生制造一点小压力，生怕提问问到自己，回答不出来，被同学笑话。有一篇课文，选自《水浒传》，标题好像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为了让学生领会好这篇课文，老师几乎把整部《水浒传》的梗概，给我们讲了一篇，使我们对这篇课文，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更能同情和理解林教头的遭遇和所作所为。兴趣所至，必然就想探个究竟。这篇课文激起了我阅读《水浒传》的欲望，就设法找到了这本书，一口气读了下去，这一下不打紧，引发了我阅读的兴味，接着《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榜》、《说唐》、《说岳》……假如你要问，我们生逢于那个时代，在读书上，能有些什么收获吗？我想说这就是收获，因为我们遇到了虽遭遇不幸却仍能坚持自己教学理念，这么一位老师。
然而老师不只是关心她自己的教学，对学生的课堂纪律，她也并非视而不见。那时“文革”已没那么闹，批斗老师的运动也已停止，但学校秩序仍未见有多好转。看不到前程，学生也没什么心思学习，因此课堂纪律还比较松懈。上课的时候，一些同学仍是小动作不断。老师虽不是班主任，但每次上课，都要强调课堂纪律，有不安分的学生，她必要训斥一番，一次有位同学，把一个空墨水瓶盒子，往后扔在一位同学身上，激怒了老师，她大声叱咤道：你干什么你，那么牛，好你不学偏要学坏的。虽然这一声叱咤，用词不算很雅，但也唯其如此，方能镇住这些调皮捣蛋的学生。这是连班主任也做不到的。快下课的时候，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农民，过年时也想要贴幅对联，喜庆喜庆。因不识字，去求村里一位财主，却被财主戏弄，写了一些污辱性的话，这农民目不字丁，欢天喜地的拿回去贴了。她用这个故事警示我们，不读书，会被人欺负的。
老师不是本地人，这从她口音就能听得出来。她孤身一人，似乎也并未见有什么亲人来往，也不见说其膝下有无子女。她对班上几个年纪较小的，个子又不见长的学生比较关心，课余空间，会叫他们上宿舍去，每人塞一个熟鸡蛋，或是几片糖果。但她不会利用这个时候对学生絮叨学习的事，而是叫他们不要调皮，也不要去惹年长个大的同学。因而大家上她那儿去并不感到拘束，能够放开玩闹。她看我对文学有一丁点的敏感，就问我喜欢看什么书，我说也没什么书可看的，除了三国水浒，看过一点鲁迅。她就递给我一本《世界文学名著杂谈》，并说道：“你拿回去看看，循着这本书去找，逐步扩大读书的范围。”这是一本谈论欧洲古典文学名著的书，透过这本书，我的阅读视野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之后也因此而陆续搜罗一些自己感兴趣的文学名著来读，使我受益颇深。
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多的课，很快我们就毕业了。临离校的时候，老师碰到了我，她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孩子，无论你走到哪里，从事什么工作，都别忘了读书，你会终身受益的。”老师这一席话，一直鼓励着我，也一直鞭策着我。以后我尽管到处奔波忙碌，却从不敢忘记老师的叮嘱，虽不能废寝忘食，但是有闲暇时，也尽可能找些书来读，积累一些人生体验，不至于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自己。前段时间读到黄永玉老先生的一句话，大意是，人一辈子跟着书本走，就不会坏到哪里去。这更让我感受到，当年老师的谆谆教诲，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我离校后，因工作而难得空闲，未得回学校探望过老师，对此一直心存歉疚，如今老师已作古，我这心情越发沉重了。
但愿老师曾经播洒过汗水的这块土地啊，能够给予老师最好的庇佑，并使之灵魂长在。
广西田东县农机局 罗里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