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谋生,少不了结交投缘的朋友。老蒋比我们先两个月到这个单位工作,我们住单位招待房608时,他住607,低头不见抬头见,同是异乡为异客,共同语言多,很快便熟络,成了好朋友,出门在外也好相互罩着。
我们来自广西,老蒋来自内蒙古,一南一北。初识,我们误以为老蒋是江浙人,因为他不是我们想象中那种内蒙古人的粗犷、彪悍,虽有1米78的个头,但体型修长,五官清俊,皮肤白晰,带着眼镜斯斯文文,说的普通话带东北口音,快50的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大家混熟后,我们常开玩笑断言他不是纯种的内蒙古人,他也笑着追溯起自己的出身,却讲不出个所以然,他原来工作生活的城市挨近东三省,可他不是东北人,他有蒙古族名字,讲了N次,我们都记不住,倒记住他女儿很有诗意的名字:月亮。漂亮的“月亮”是老蒋的掌上明珠,他的宝贝“月亮”在广东上完护校后,再也不愿意回据说风沙很大的内蒙古老家,老蒋拗不过女儿,只好南下。
转眼间,和老蒋在这个单位工作快两年了,大家的适应能力都很强,工作开展也还顺利,遇上什么事大家都互相商量,相互开导什么的。老蒋外表虽不象蒙族人,性格却颇有北方男子的豪爽,老蒋也说我家先生,虽然是南方人,性格即比北方还“北方”,便称兄道弟起来。我们尊称老蒋为大哥,他的夫人理所当然就是嫂子。
嫂子是今年春节前才调过来跟老蒋、女儿月亮团圆,之前一年多,老蒋是个快乐的老单身汉,月亮和老爸不知道谁照顾谁,反正老蒋经常到我家小聚,每每总聊到新单位后的遭遇,种种不痛快之事,每次都开怀畅饮,跟我家先生一醉方休。我发现,这一南一北的俩人,对酒却都有一样的嗜好。多半女人对“烟酒能拉近距离”这句话不以为然,然而这或许便是男人的外交功课,当然,我们跟老蒋并不是仅仅是酒友的关系。
对于男人喝酒,我一贯极厌恶,可我生性软弱,外人面前又极要脸面,教夫无方,导致自家先生从不把我反对他喝酒的话当一回事,而我反对的声音总是在客人离开后,才敞开音量,先生喷着酒似听非听着呼呼大睡过去。冷静时再说,先生便说,你以为我爱喝酒,我是心太软,怕对朋友招待不周,舍命陪君子。周而复始,喝酒还是先生必不可少的功课。
老蒋早就告诉我们,嫂子的性格也象东北人,心直口快,原在老家是个管人事的科级干部,很吃香的位置,事业型的,应酬多,很能喝酒。嫂子初跟我们在一块吃饭时,说起话来那客套的官腔还改不了。嫂子不止一遍地说,她很看得开,事业成功过了、风光过了,现在快50了,女人嘛,该回归家庭,享受平凡的家庭生活了。的确,到了这边,她只能做一般科员,没有官职。自打嫂子来后,老蒋总算又有人管了,他无奈地说口袋又象以前那种空荡荡了,嫂子对我们说老蒋不会持家,没她管,这一年多来经济没有节余,说得我们俩口子都乐呵呵,我们也没有什么节余。
我们俩家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跟象一家人似的。嫂子待我们真是没说的,今天烙锅贴,明天包饺子,后天做泡菜,变着化样做,每次都给我们家送,那手艺让我自叹不如,据她自个儿说做饭她真有天份,以前她光顾工作极少做饭,这不现在就无师自通。
一天,嫂子在厨房里边麻利地和面,边跟我说:弟妹,我们以后得管住男人,不让他们多喝酒,慢慢给戒掉。我一听,哇!太伟大的想法了,行吗?我笑了笑,无奈地对她说:嫂子,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位好酒,我........嫂子说:没事,弟妹,听我的,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少喝,年纪大了要保养身体,不行也得行!嫂子说话的口吻,让我仿佛看到两个男人已经滴酒不沾的样子,嫂子的形象在我心里更有份量,瞧瞧人家,事业型、女强人型,有改造男人的气魄,我只有仰幕的份。
前几天,老蒋的侄子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广东探望老蒋一家,老蒋可忙络坏了,我们也顶力相助,他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无偿把自家车子让给老蒋专门接待侄子,老蒋和嫂子还请假带着侄子四处观光,毕竟这里跟北京、跟内蒙古不一样。
今天下班前,老蒋说侄子明天要回北京,今晚要给他饯行,我家先生提议到风景怡人,又有特色的松鹤湖,偿偿那里的农家乐,距市里不过四十分钟的车程。一下车,果然不错,城里难得一见的青山绕绿水,早些来还可以下湖游泳,大家兴致很高,大嫂很开心,拿着手机拍了几照片,等到了这里的特色菜“焖鹅”下到肚子里,她更赞不绝口。老蒋的侄子,老蒋介绍说是个小老板,在北京做生意,这回考察项目来的,他比老蒋更象内蒙人,二十七八,个头粗壮,有1米八多,他高兴地说在北京混,吃吃喝喝是常事,感觉今天这地方的“焖鹅”还真好吃,高兴间,老蒋、侄子,还有我家先生三个男人频频碰杯,侄子和我家先生象遇到知音,先是啤酒,再到白酒,动不动就干,脸红耳赤好不高兴,嫂子咬着老蒋耳根低语什么,我知道肯定是让老蒋少喝,其实今晚老蒋喝得很自律,因为他负责开车,为了让他侄子喝得高兴,我先生主动作陪,席间我很自觉地连句劝先生少喝的话都没说。
不知不觉,山里漆黑起来,店里的客人只剩我们一桌,桌上的酒瓶子越来越多,看到侄子和先生话越来越多,说话越来越大声,心想喝完这半瓶啤酒,该回去了。服务员!哦,你们这里叫什么?靓女!对!靓女!再上瓶小糊涂仙!这里哪有什么靓女服务员,全是清一色农村大妈,这大妈精明得很,普通话也能听得清楚,马上就上来一瓶小糊涂仙!我心里暗暗不乐意,天啊,都醉成这样,还要喝!
干嘛呀?还喝?不行,别喝了!沉默了许久的嫂子突然说话了。侄子没理会,自顾打开装,嫂子突地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抢过酒瓶子,侄子反应快,又一把夺回来。别喝啦!不许打开!叫你们喝!还喝!侄子也拧,拿着酒子左躲右闪,嫂子抢不过侄子,气得铁青着脸,索性把桌子上还剩的啤酒倒个干净。侄子也不依:干嘛!扫兴!我们仨人就均完这小瓶酒,一人就一口,怎地就不许?!嫂子大着嗓门:就不许!叫你们喝!砰!一个酒瓶子摔得粉身碎骨,再砰一声,再一个酒瓶子飞出去!砰……我,先生,老蒋全愣住了。老蒋尴尬得有些口吃:你至于嘛!至于嘛!梁子明天就要回去了!不就为了高兴,别闹!
我赶紧上去拉住嫂子,劝住她。嫂子冲着老蒋骂了句什么,又喊:拿车钥匙来!大家不作声,她气吭吭冲出门,消失在夜色里。我和先生立即反应过来,催老蒋快去劝劝!侄子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酒醒几分,忐忑不安起来。才过几分钟后,老蒋回来了,说:没事,没事,她在前面等我们。可我瞧出老蒋的不安。侄子还是固执地把手里的小糊涂仙打开,三个男人每人均了一口。
我家先生吞下酒,冲老蒋竖起拇指:烈女,老蒋,我第一次见识,我就养不出这样的烈女来!
我望着外边的黑麻麻一片,荒山野地的,心里就发怵,感叹:嫂子的确是烈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