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子还是个初二学生呢，正是读书的年纪，都说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那天，在城里蹬三轮车的梅子爸回了趟家，梅子晓得这次老爸回来是铁了心不给她读书了。梅子爸吐了口烟，对梅子说：“你妈有病，你哥读高中花好多钱，你那书就不要读了。”梅子听了这话，什么也不说，泪水在眼里汪着。“阿香嫂在城里买水果，你就跟她学点，能混一个嘴就不错了，你得为我分担着点。”梅子爸猛吸口烟，脸拉得好长。梅子愣了一下，就背过身去。梅子没有哭，她早就想停学是迟早的事儿了。梅子妈说：“都怨我呀，我要是死了就好了。”梅子说：“妈，我想好了，停学。”梅子妈说：“那委屈你了，跟着阿香嫂去，好歹也挣点儿钱，城里总比乡下有活路。”

梅子就跟着阿香嫂上路了，到了小镇上，天已大亮了。梅子走得脚板痛，额上泌出了层汗，几咎发丝紧紧贴着。阿香嫂把个装有衣物的袋子搁在地上，蹲下，说：“梅子，等等，车就来了。”这当儿，路对面走过来几个学生，梅子急忙朝路下的售货亭走去。梅子就站在售货亭前，柜台里的大嫂问她买什么，梅子说不上来，低着头。阿香嫂叫梅子：“死丫头，你站那儿干什么？车来了。”梅子刚才是看到自己的同学了，梅子成绩很好。梅子想，如果跟同学老师说自己停学的话，他们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上了车，梅子挨着靠窗的位子坐下，她扭头看着窗外，树木飞一样倒退，梅子心里空落落的，泪水流了下来。阿香嫂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梅子，口齿不清地说：“死丫头，哭啥，烦……”

坐了四个钟头的车就到了城里，梅子爸早就蹬着三轮车等候了。搬上东西，梅子与阿香嫂坐了上去，梅子爸就一拱一拱地蹬车子上路了。不久，车子就拐进了个巷子里，那小巷坑坑洼洼的，人力车哐当哐当的响。听说梅子来了，好几个同乡的人都来看，把屋子挤得满满的。梅子爸还从车上拿下来两个筐，一根扁担一杆秤，一个布包，对阿香嫂说：“梅子刚来，什么事都不懂，先让她跟你跑跑，你就多费心啦。”阿香嫂说：“你这个死老头子，刚来城里，你也不让她歇几天，这会儿就把做生意的东西拿来了。”梅子爸眼里灰了一下，摸出几十块钱递给梅子，望望屋里的人说：“迟早也要拿的嘛，这是本钱，都是乡里乡亲的，今后梅子还望大伙照顾照顾。”

二

天还乌蒙蒙的，梅子就挑着空担子跟阿香嫂上路了，到了水果批发市场，阿香嫂为梅子批了一筐梨，一筐荔枝，给自己批了一筐香蕉，一筐草莓。出了市场，天大亮了。肩上的担子沉了。梅子跟着阿香嫂穿了几条马路，走进几条巷子，来到了小路边，在路边一个拐角的大树底下放下了担子。阿香嫂抹了把汗，说：“梅子，你那犁要价2块，最少1块5,荔枝要价3块，最少2块，本钱不起来，不要便宜，只要活套些，一天也能赚二三十块。”梅子说：“我哪里会什么活套呀？”阿香嫂说：“见到穿着光鲜的，看上去大方的，价格就要叫高些，有些人是不还价的。见到老太婆老头子，要价就不要高，一高就吓走了。不过，碰上那些膀上刻子，染花绿头发的要老实，那种人没事还想惹事呢。”梅子听了点点头。

大树底下是路边，是个十字路口，走动的人很多。梅子就在离阿香嫂几米远的地方卖。“小姑娘，梨多少钱啊？”有位老奶奶问价了。梅子一抬头，又低下头，小声说：“2块。”老奶奶说：“2块？贵了吧，便宜点。”梅子说：“1块5。”老奶奶说：“喏，还1块5呢，这么小的。”老奶奶走了。阿香嫂说：“梅子，降价要慢慢往下降，人家说2块嫌贵，你就说1块8,一下子降了那么多，买的人摸不着底。”梅子听了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来个妇女买荔枝，梅子看她穿得光鲜，说3块。妇女没有还价就买了两斤。中年妇女走了，阿香嫂跑过来说：“梅子，你运气真好，早知道我也批一筐荔枝。”

到了中午，梅子的梨与荔枝都只剩下几斤了，阿香嫂的货才卖了一点点。再过一两个小时，梅子的水果就卖完了。梅子就过去帮阿香嫂卖。阿香嫂说：“梅子，别看人小，鬼精呢，你现在卖完了，你就赚二十大几了，你这个死丫头。”一直到傍晚，阿香嫂的货才卖完，算一算，赚了20块不到。阿香嫂对梅子说：“我比你少赚七、八块，哼，城里人真坏。”梅子说：“也不少了，阿香嫂，我看城里人也不坏。”阿香嫂听了翻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回去的路上，梅子看见路边有条小白狗，说：“阿香嫂，你看，小白狗。”阿香嫂停下来，走近小狗，又朝前后看看，没什么人。阿香嫂突然抬起脚，把小白狗踢了出去，小白狗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才爬起来，嘴里不停地呜咽着。阿香嫂说：“快走！”梅子也吓得跑了起来。走了一段路，问：“踢那小白狗干嘛呢？”阿香嫂说：“城里人都不是好东西。”

吃晚饭的时候，梅子爸来到梅子住的地方看她。梅子说：“爸，今天我赚了二十几块钱呢。”梅子爸说：“好啊，多挣几个钱，我的担子就轻了，我今天倒是不走运，有两个家伙坐我的车，讲好8块钱，下了车，给我100块让我找，我零钱不够。他们说让我等，等会他们拿钱下来给我。这不，这两个家伙进去半个钟头没有出来。我要上楼去，门卫不让进，跟门卫说了好话，也不让进，等到天黑，也没见那两个家伙。那两个坐车上时，一个还叫一个经理呢，我呸！”老乡阿卫说：“哼，那些保安呢，就是狗，狗娘养的。”阿香嫂说：“对，城里人真不是个东西。”阿槐嫂说：“阿香，你不能这么说，什么事都往城里人身上栽，就对了？”阿香嫂冷笑着说：“我知道不对了，像阿槐才好呐，虽说是乡下的人，可是城里人的心。”阿槐嫂用手抹了困顿的双眼，说：“我不和你争了。”梅子爸说：“阿香，梅子还要让你带着跑跑呢。”阿香嫂说：“我不带梅子，还有谁带她？”说着白了阿槐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