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问路在何方
(一)
夜幕降临,我与几个同事才抵达了新的工作单位,车子才开进单位篮球操场,还没有来得及卸下后车箱的行囊,几个早等候的同事就连拉带拽把我们弄到了餐桌边,原来同事早就在操场边备好了满满桌酒菜等着我们。我环顾桌子边大都是熟悉的面孔,其中包括几个村干部也落座其中。我才坐下来,桌边的人就从酒桌的上空从不同方向用酒不停地向我们发起进攻,浓烈的白酒像热汤水溜入肚子火辣辣的令人难受,高潮持续时间不长,很快进入低谷,我终于有个喘息的机会看下周围的境况:天完全黑了下来,凉风微起,头上顶着的天空下还能分辨出周围大山模糊的影子,山底下的竹林在风中摇着修长的身姿发出细碎的沙响,在操场对面有个棚子,棚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灯光下依稀有人影晃荡着,棚子门前坐着几个闲聊的人。我问坐在我身旁的村支书:支书,那棚子里住着谁呀。村支书说:住的是施工队,到我们村里建公路,没有地方住宿,我们就给民工们在操场边搭了个棚。话才停下,村支书就朝工棚那儿招招手:老板娘,来来,喝两杯。我迎着昏黄的灯光看见工棚门边有个女人坐在板凳上带着笑脸朝这边嘟嚷:你们先喝。我在夜色朦胧中只看见那女人长着瓜子脸,从身材上看身段窈窕,说话声音带着种灵秀的气息。我们继续推杯换盏,夜已深浓,喝酒的人渐渐地散去,最后就只剩下几个人了,咱们都喝得半醉了,这时,村支书又朝那边工棚嚷道:老板娘,来来,喝两杯。老板娘这次站了几来,灯光下,她果然身材修长,同她旁边坐着的那几个臃肿的女人相比,这样的身材简直是鹤立鸡群。女人是站了起来了,她笑盈盈地,却欲行又止,还是村支书反应快,他抬起塑料酒桶倒满了白瓷碗,就把碗酒端放在我旁边的桌上。或许那女人见村支书做到这份上有点盛情难却的样子,轻盈地迈着步子朝我们走过来了,女人很大方地坐在了我身边空着的位子上,而我对于身边坐进来个陌生女人,倒觉有点不自在,除了喝酒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还是女人爽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村支书闲聊,没有丝毫的羞涩,有时女人说了话还转头望望我,意思是征询我的意见,我怕冷了女人气氛,假装不住地“嗯嗯”应答。女人说她跟着施工队在这里干了个把月了,男人是这个施工队的工头,她每天除了跟着自己的男人在工地上忙碌,还得上街买菜,煮好饭菜后送到工地上给民工们。女人坐着离我好近,我的胳膊肘往外捅点儿就能碰到她的衬衣,除了烈日在她肤色上留下黑的斑迹,我看不出她有半点儿疲惫,她说话时眼睛是明朗朗地看着对方的,尤其令我惊愕的是女人端起酒碗显得从容而不慌乱,咽下酒也没见她皱半个眉头,喝酒姿势像我常见到的喜好混于酒坛中的男人那样潇洒。
(二)
天黑的时候,我们几个同事都已干完了活,累了,便在老乡家里弄了条土鸡,摘几把野菜打个鸡汤,浑黄的汤水泛着诱人的香气,几个同事就在我宿舍里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眼尖的同事又朝坐在工棚门前的女人喊道:老板娘,来来,喝两杯。女人朝我们这边望了望,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在夜色里清晰传来:你们先喝。我不甘心又招手嚷道:老板娘,来来,喝两杯。不料,女人毫不迟疑地走过来,同事们都朝我大眼瞪小眼:怎么你叫她马上就过来?我说,我也是随意叫叫,只不过我比你们运气好罢。女人居然选择坐在我旁边,同事立即给她倒了酒。女人还是那么健谈,与几个同事天南海北的调侃,我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听着慢慢地呷着酒,没有太多的言语去陪伴女人好引来同事的猜忌。不久,同事们相继离席,而女人还是稳稳地坐在那儿,与女人已见过面的缘故,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单独与我共桌而饮我没有感到什么唐突了,女人酒也喝得有点朦胧,被烈日晒黑的脸上不难看得出有些红晕。我问:“昨晚,我们在操场外喝酒,走过来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我们招呼他们吃晚饭,其中有你的男人吗?”女人表情很淡漠,说:“没有的,我男人都是很晚才回来,约莫要到十二点,他留在最后面的。”女人说:“以前,我没有跟我男人在一起的,我才来这边个把月。”我听了点点头。女人又说:“我跟我男人谈恋爱时,他已成家有两个小孩了,只是那时他还瞒着我,结婚后我才知道的,他的前妻是被车撞死的,只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女人话中不尽的哀怨让我忘记了我不该询问别人的私事。我说:“你是不是爱着另外个人呢?”女人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女人说:“我常跟前男友联系,在网上聊天或发手机短信,有次,男人拿我的手机来看,我刚好有些与前男友聊天的短信息没有删掉,他肯定是看到了,脸上不高兴,但他不敢说我什么,他很爱我,我知道他不敢说是担心我会跑了,因为他追我好多年才追到的。”女人咽了口酒,又说:“如果前男友晓得我做得这么苦,他肯定会哭了,他肯定来接我,不会让我做下去的。”女人说着脸上挂着忧郁,又说:“我的肤色原来没有这么黑的,现在我都不敢回去见父母。”女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又说:“没想到在这里做得好苦,早知道我就不会来了。现在,前男朋友混得不错,她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子,他说另外一套房可以给我的。只是,我不想与他走得太近,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昏黄的灯光下,女人拿着自己的酒碗轻轻地磕在我酒碗的边缘,“叮”发出脆响,我眯着醉眼看着低下头的女人,她抿着小口酒,我这才注意女人的嘴好小,是樱桃嘴,高鼻梁,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忽然觉得眼前灯下的女人很耐看。我醉意朦胧中又听女人说:“这里的工程完工了,明天,我们要换个地方了。”我说:“你们真不容易,常年在外打拼。”女人叹了口气,说:“这是命。”我又问:“今后的路你怎么走,你就愿意这样走下去吗?”女人注视前面的墙壁良久才说:“我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也不敢去想,我觉得我们像条船,在水上流浪着。” 翌日,我发现工棚里空荡荡的,女人与民工们都搬走了,我走出单位大门,看见前面的施工工地上除了地上还有些零乱的沙石与清晰的车辙外,什么机器都没有了,女人新铺的那条乡村公路,就从大门下面穿过村庄,再钻过茫茫甘蔗林,它弯弯曲曲的,往山坡上延伸,伸向林子上空的天边了。我遥望着伸向天边的路,就颇为感触女人说过的话:‘这是命。’